与AI一起进化

技术浪潮重塑“人”的概念

在2020年，中国美术学院的三位年轻学子联手创作了一部科幻佳作《无限分之一》。这部作品已在全球范围内崭露头角，入围多个重要国际节展。故事背景设定在三位年轻人接受了生命冷冻实验后，于五百年后被唤醒的未来世界。在这个时代，人机接口与脑机接口技术已臻成熟，人类上传了所有知识和记忆，形成了一个“共脑”——一个汇聚全人类智慧的集合体。这一飞跃并未带来进一步创新，反而导致了创新能力的丧失和永久的停滞。因为在这个世界中，差异性消失了，甚至连“社会”的概念也变得模糊。于是，人们决定唤醒来自21世纪的他们，希望从那个充满差异的原始文明中重新激活社会的创造力。

刚刚苏醒的他们面临一个重大抉择：是否上传记忆，融入这个“共脑”。这不仅关乎自我与存在的终极问题，还涉及永生与虚无、人性与的深层次思考。身处“共脑”之中的他们不禁自问：在这种状态下，人类的本质是否依然保持？我在哪里？创造性和差异性之间的关系又是如何？个体的创造性是否是其存在的基础？这些科幻式的追问引发我们对当下全球网络、万物互联的智能时代的反思。这部作品警示我们：微观和宏观的增强技术正在逐步将我们改造为“新人”，人的存在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。

过去的半个世纪，数字智能科技主要成就了无数数码产品的诞生，它们加速了社会的自动化进程，同时也加速了人的异化。对此，我们不仅需要研发数码物件，更要探索“数码主体”，发展出一种适应数字智能时代的新“人学”。

说到新“人学”，人工智能无疑是最具启发性和挑战性的领域。尽管互联网的爆发让我们措手不及，但关于人工智能的思考已有一个半世纪之久。从十九世纪开始，人工智能便是科幻小说和预言的核心主题，它占据了我们对于未来的想象。我要强调的是，人工智能并不应成为我们想象的唯一内容。电影《黑客帝国》所呈现的与机器人的斗争只是其中的一种设想。

AI（Artificial Intelligence）并不只是我们想象的机器人那么简单。机器人只是AI的一种表现形式，它源于拉美特里的思想《人是机器》。AI的真正价值不仅在于模拟、延伸和拓展人的思维，更在于它对我们理解语言、思维和智能本身的巨大推进作用。AI帮助我们探索人类的思考、学习、分析、推理、规划和想象的过程。它不仅是工具，更是伙伴，是我们未来的一部分。

人工智能与人类最大的差异可能在于欲望和意愿。人工智能可以写诗、画画、作曲，甚至能在棋盘上战胜人类，但它必须接受指令才会进行这些活动，它并不具备内在的冲动、欲望和意愿。而人类不仅有理念，还有感染力。我们需要铭记：人工智能本质上是艺术作品而非艺术家。

在这一切中，人仍是关键。我们的创造、生产以及所有努力和斗争都是为了人的保存和发展，让人更像人，让人保持为人性。人工智能需要建立一个可预测的世界模型以及反应、修正机制，这基于理性个体的假设。面对无数社会性个体之间复杂的、充满非理性和偶然性的相互作用，如何以算法应对是AI技术的难点。人的社会性存在才是人工智能研究领域最大的难题，因为人的欲望和情感机制都根植于社会性之中。在数字浪潮之下，人工智能正如一个全新角色逐渐融入我们的世界，赋予我们的生活更多的可能性。它以其强大的运算能力，正在逐渐重塑我们的感受力与想象力，推动着人类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。面对人工智能的崛起，我们不必过于焦虑或恐慌。事实上，这正是艺术的机会所在。

我们关于人工智能的讨论早已超越了单纯的模仿与替代议题。人工智能的发展拥有其自身的未来，拥有多种可能性。它迫使我们重新理解何为创造。创造不仅仅依赖于想象力，还包括好奇、冲动、感兴、关怀、欲望、价值与目的等多元要素。特别是在面对未知和无名时，我们的爱成为了最宝贵的创造力源泉。只要我们还保有这些特质，我们就可以满怀信心地宣告：人工智能只是助我们进化的伙伴，而非取代我们的对手。

我们正生活在一个由大数据、人工智能、物联网等新技术驱动的混合现实世界中。这不仅是未来艺术、设计和教育的运作场域，更是人类生活的新纪元。面对混合现实，艺术教育需要与时俱进，融入这一时代大潮。在中国美术学院，已经有多支团队在围绕算法艺术、加密艺术、元宇宙设计等领域进行研究、创作与教学，推进混合现实的开发与应用。

混合现实的进程将会经历四个阶段：身临其境、感同身受、颠倒梦想和破茧成蝶。在最终阶段，人类将勘破虚拟和实境之间的界限，进入一个新的生命状态。这也标志着人类已经步入一个全新的文明纪元——新人类纪的“史前文明”。那时的我们，将面对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新世界。

五年前，我为中国美院的策展专业硕士研究生出了一个题目：未来某个世纪的人们在一次赛博旅行中邂逅了“互联网第一代”的赛博墓地。那里储存着数代人的数据和生命信息，对于未来的人类来说，我们现在所谓的“网一代”，其实是史前文明的最后一代。那么，接下来的故事会如何发展？这是摆在我们每个人面前的问题。在这个充满挑战与机遇的时代，我们需要不断探索、创新，勇敢地面对未知的未来。